BBS展评｜科里·阿肯吉尔：游戏时间里“错与疏”
步入艺术家科里·阿肯吉尔（Cory Arcangel）在上海里森画廊的个展“错与疏”（“Errors and Omissions”），仿佛置身于一个兼具极简主义精英气质，与波普艺术大众趣味的艺术现场。
在这样一个把展厅内部当作装置作品来进行二次创作的场域里，你会在进门处的视频屏幕
上，认出金·卡戴珊在 2014 年推出的爆款手游“好莱坞”的游戏场景；从整齐排布于展厅一角的芭比粉色光亮涂层铝板画上，发现色域绘画代表艺术家巴尼特·纽曼标志性的“ZIP”垂直线条，和阿迪达斯条带状LOGO的图形变体；还有藏在“好莱坞”背后的一件游戏装置—
—足以唤起一代人童年记忆的任天堂游戏“俄罗斯方块”（经过艺术家的重新编程，这些方块需要花大约8小时的时间才能落到屏幕底部）；以及墙上的一张潮流明星情侣 Machine Gun Kelly 和 Megan Fox 亮眼出街时被偷拍的照片.....
像是从被蓬勃的消费欲望浸透的记忆图库里精选出的时代样本，同时又像在街头坊间轻易就能聊起的大众话题：关于家、明星、生意、爱情、成功和不为人知的失败。以上的流行icons，它们，电视，或者麦当劳没有本质上的差异，既是表征，同时用作交换。
一切从踏入展厅开始，每一件出现在此的物品，携带着自身转瞬即逝的历史，在艺术家精 心编排的意义之网中生长出各自的启迪。铺满整个地面的抛光钻石铝制地板，作为整场展 览的视觉基底，严整的图案设计加上超强的防滑性能，闪耀着属于批量化大工业生产所特 有的审美质地——精良，价低，易于复制。在1996年艺术家的初代个人网站上，曾用过 类似的图像作为界面墙纸。在此，它同样昭示着一种对根基的关注。
在它之上，占据绝对视觉中心的“好莱坞”，正式的作品名字其实叫作《/roʊˈdeɪoʊ/ 开始游戏：好莱坞》，艺术家在创作中挪用了金·卡戴珊一次成功的自我营销策略——这位女明星在2014年开发并推出了一款以她自己作为终极标杆的明星养成类网络手游“好莱坞”（HOLLYWOOD）。艺术家的这件作品曾在2021年Greene Naftali画廊的个展“Century 21”上展出过 ，视频全片是关于/roʊˈdeɪoʊ/，一个能够自动应对游戏情节变化的AI玩家自由漫游“好莱坞“的全过程。/roʊˈdeɪoʊ/的本质是阿肯吉尔根据Deep-Q 机器学习超级计算系统设计的AI算法大模型，在算法规则的支配下，尽管金·卡戴珊通过游戏中的关卡设定，向我们间接传授了她是如何做到在名利场中占有绝对C位的宝贵经验，而《/roʊˈdeɪoʊ/ 开始游戏：好莱坞》还是/roʊˈdeɪoʊ/自行其是的行走在自己混乱的成名之路上，长达三个小时的截屏录像。
三个小时，足以让观众产生一种幻觉，好似旁观着某个受困于名利游戏的替身，代替我们过完了浓缩的一生。
从观看《/roʊˈdeɪoʊ/》&《/roʊˈdeɪoʊ/ 开始游戏:好莱坞》的漫长，切换到与这件作品一墙之隔的《超慢版俄罗斯方块》被艺术家故意拉长的游戏进程，观众对这场展览的感知，无意识间随之进入了某种观察性的时间流速之中。
缓慢，作为强化我们对时间和空间体验的关键媒介，与要求即时生效的生产-消费机制之间产生着巨大的逆向张力。可以说，在这样的时间流速里，进行着的是与广告和流行文化有意营造出的“分散注意力”的营销周期截然对立的时序进程。就像艺术家 Matteo Bittanti 在一篇名为《From Slow Cinema to Slow Machinima》的文章里所论述的那般，“如果大多数电子游戏都可以置于加速主义的范式中——那它本身就是资本主义对增长、速度和怪诞过度痴迷的表现——那么缓慢的机器世界，反而会带来一种反思、专注和内省的观看体验。”
作品与作品构成的普遍拜物教的图景，在展厅空间里形成了展示自身，同时解构自身新的语意序列。展墙上《↩ 我的创作》和《Alus》系列铝板镂空图绘，将“绘画形式”也并入进这一语序，不过，是以重构的方式。
按照类型学的逻辑，或是模仿平面设计和媒体屏幕排布相关的视觉惯性，五张在惠普Deskjet 2710e打印机的说明书上叠加印制的信息和图形，即是《↩ 我的创作》的全部画面。
“表格图像也是图画”，正如理查德·汉密尔顿对波普拼贴的理解，“对于所有一半呈现为图像的水平列表，它们仍是属于半幻觉空间的垂直形象......”《↩ 我的创作》，把阿肯吉尔源自个人网站coryarcangel.com上过去逾二十年创作实践的记录，与打印机说明书混合为一。打印机与艺术家，这像是绝妙的暗喻，也像是无情的揶揄。其中一幅上还能清晰辨认出《Alus》系列中的小样草稿，衔接着关于两组作品子母关系的联想。
鲍里斯·格罗伊斯曾在《弱普遍主义》一文中，强调延续自康定斯基的抽象艺术传统，试图通过减少绘画的模仿性，来保证绘画色彩与形态的本质结构，使之在未来各种美学思潮的洗礼下得以幸存。《Alus》系列几乎完美挪用了这一理念框架，把它作为了再现当下时髦、空洞、平滑且坚固的品牌视觉文化的历史平面，这很像容器，容纳的却是“缺失”，而粉红色铝板上用 CNC 光纤镭射切割机绘出的“缺失”，恰恰是对经典的实质性吸收——运动品牌流体状的视觉印象和巴尼特·纽曼艺术遗产融合的产物。
对抽象绘画的记忆，连同展厅中《父亲形象》《布鲁克林 20110811-00159》两张瞬时抓拍的摄影一起，消解在了艺术家潜藏在作品背后对当下生活快餐式繁荣的调侃语调里。
“错与疏”在此的沉重意味，也从指向媒体幻象之下被算法自动化全面替代的制度关系，转而延伸至机器时间与人类时间，消费策略与现代主义智识遗产纽结缠斗的侧写。仿若一场限时有效的交谈，艺术家赋予整场展览带笑的表情，我们听到的却是深刻的言外之意。
撰文/常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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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里·阿肯吉尔个展现场图，2023 年 11 月 3 日至 2024 年 1 月 31 日，里森画廊，上海 © 科里·阿肯吉尔。图片由里森画廊提供，由 Alessandro Wang 拍摄。
关于艺术家
科里·阿肯吉尔 (Cory Arcangel)
b.1978
科里·阿肯吉尔 (Cory Arcangel) 1978年出生于纽约水牛城。目前在挪威斯塔万格生活工作的他是一位艺术家、作曲家、策展人及企业家。阿肯吉尔对不断更替的电子科技的潜能和衰落十分感兴趣，对其淘汰、幽默感、美学属性，以及对当代生活诡谲莫测的影响尤为关心。他的实践采用了一种半考古学的方法，探究、编码、破解电子游戏、软件、社交媒体和机器学习的结构语言，以此作为作品的主体和媒介。
阿肯吉尔的著名作品包括《Totally Fucked》(2003)，这是一个破解版马里奥兄弟游戏，其中的马里奥被永久困在一个小方块里；《Permanent Vacation》(2008) 是两台不断互相传送“不在办公室”自动回复邮件的电脑；在《Drei Klavierstücke op.11》(2009) 中，阿肯吉尔将 YouTube 上猫咪弹钢琴的视频片段逐一剪辑合并，以此再现作曲家阿诺尔德·勋伯格于1909年完成的同名钢琴曲；2009年，他将“working on my novel” 的推特检索结果汇编成同名作品；《Various Self Playing Bowling Games》(2011) 是一个只向边沟投球的保龄球电子游戏；从2018年开始创作的《Flatware》是一系列在宜家桌面上创作的抽象绘画，以各类休闲服饰标志为图形。
关于写作者
常山山
常山山一个公共写作身份。关注当代艺术及数字文化时事，文章多为艺术评论/文学创作，文字曾发表于《典藏》杂志、ARTBBS、乔空间和 LINSEED 画廊展览图册，过往文字收录在微信公众号“未完成俱乐部”。
相关展览
科里·阿肯吉尔个展「错与疏」
里森画廊 上海空间
2023年11月3日至2024年1月31日